五
华哥到本地十余年了，既没有被“川普”（四川口音普通话）同化，也没有受A镇方言影响，一直说一口浓重闽南话。因此，当地人与他交流起来十分吃力，听者需要边听边揣测，十句能听懂五句就不错了。
他创办的幼儿园，硬件在当地堪称一流。但因他率真的性格，以及经营和管理观念与本地受众的差异，导致这所幼儿园多年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2013年，我去华哥的幼儿园调研，给他提了很多建议。他有选择地采纳了一部分，但收效甚微。
次年，他终于下定决心迈出关键一步：与市里一个知名幼教集团整合，把幼儿园交由对方托管。结果不到两年时间，原来只有几十个幼儿的幼儿园便满园了。
华哥退出管理层以后，似乎仍闲不住。他常常在台湾和大陆之间飞来飞去，不时地带了台湾商人在成都、绵阳等城市考察教育市场，准备在早教领域继续发力做事。
那一两年，我们见面的时间便少了，但电话联系从未中断过。尤其每逢春节、中秋这样的节日，他祝福的电话总是先一步到达。如果他人在台湾的话，一定来一句“我代表台湾人民祝老兄身体健康”。但在我们这里，这样的语境显然是不合适的。我呵呵地笑，回应道：谢谢你和台湾人民，我谨代表我和家人祝华哥身体健康。
每次从台湾回到成都，一下飞机总是第一个打我电话：老兄啊，小弟我已经回到成都啦。
六
华哥退下来以后，喜欢上了成都美食。
他闲逛成都时，鼻子对美味特别敏感。某某路的小酒馆，某某店的汤锅……因为美食的诱惑，他似乎比我这个读初中时就骑着自行车在成都大街小巷卖过菜的老成都还熟悉成都。
某天在某店吃到一碗资格的担担面，他的电话便带着那担担面的麻辣味道，嘘嘘有声地激活我的味蕾：老兄啊，你好久有空啦，我请你来这里吃担担面啦。
类似这样“吃请”的邀请有好几次，我总是拒绝。说实话，不是不想去，而是有工作原则在前面不敢去。后来随着交往的加深，我才意识到我是小人之心了。
华哥在台湾，是属于让各级官员都害怕的那一类记者。十几年前到大陆办学，或许正是因为他的不合时宜，才使自己的企业举步维艰。
他对于请吃、送礼那一套十分反感，多有抨击。他曾经把上他幼儿园“打秋风”的一个小官员骂得狗血淋头，并毫不留情地向这人的上级举报。
即使不关乎他本人，只要见到类似的事，他也会愤愤不平，定会向上级纪检部门举报。难怪在数年前，县里的纪委就聘请他为行风建设监督员。
他之所以向我发出邀请，显然与他所抨击的那种现象完全不同。我后来才完全理解到他的用心：独在异乡的他，其实渴望在本地找到纯洁的友情。
当我荣幸地被他视为可结交之人时，我却瞻前顾后，忸怩得不行。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基层干部，一个个变得高深莫测起来，生怕与商人，尤其是与工作有牵连的商人打交道。
七
2015年春节前，他一个人呆在A镇，或许是孤独的原因吧，有几天给我打电话很频繁，而且一说起来就打不住话头似的。
我与他熟悉的另外几位本地朋友商量，决定由我们几人AA方式请他过一次春节。
那天，我们在县城一个叫川西元素的饭馆团聚。当晚A镇那边堵车，他到得很迟。
这是我们第一次带有“吃请”性质的聚会，华哥显然做足了功课。他一进门就热情得要把包间点燃似的。当众给每个人（难怪两天前就问我聚会一共几个人）分发他带来的礼品：一人一包台湾本地产的糖果。
他分发礼品的时候，每送一个人，首先要把对方赞美一番，然后郑重其事地当面拆开包装，嘴里不厌其烦地说，这个糖在台湾很好吃啦，很珍贵的啦。
幸好此前我也叫大家备过课，除了表现出对所收到礼物的喜欢之外，每人也有礼物回敬于他。其中Y女士送了一件亲手制作的女红，赠送时不忘把自己的手艺和制作的辛苦使劲儿夸，当场把华哥感动得要拥抱这位大美女。我送他一份普通的郫县豆瓣，趁此也把郫县豆瓣的历史和文化渊源讲演到透彻的地步。
华哥送出礼品，又收到更丰富的礼品，高兴得神采飞扬。那神情哪像60岁大爷呢，完全与他幼儿园的孩子差不多。
因了这个原因，加之春节将近，桌间的话题一打开，一下子就上升到“两岸一家亲”的高度。
像这样的礼节，既简单又珍贵，真正体现了礼轻人意重的中华传统，而且对每个关联的人而言，内心都是舒舒畅畅的。这使我深思，为什么我们在处理类似关系时，总是跑偏走邪呢？我们心底在害怕什么，甚至恐惧什么呢？
那晚的聚会，充满了欢声笑语。记得当晚他喝了很多红酒，醉意朦胧中，他讲了在台湾的许多乐事趣事，尤其讲了他少不更事时期的情事。
我在朋友中素有稳得起的“淡定哥”之名，但那天也醉了，居然把自己年轻时的纯情故事搅和在美酒中同他惺惺相惜。
此事后来一直被当晚参加饭局的朋友哂笑，好奇地追问下文，不止一二次。
（图片来自头条推荐图库，均为成都城市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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